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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意义上的北漂正在消失

2020-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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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意义上的北漂正在消失

北漂是本一个文化概念,它是造出来的,是为了给出一个群体印象,寻求一种情感共鸣,它有着难以摆脱的悲壮色彩,但人们往往又习惯把它当成励志因素。图为北京798艺术园区。 (视觉中国/图)

朋友出版了一本北漂题材的小说,寄了过来,拿在手上读,读着读着,有些失神。失神是因为,我不觉得自己是北漂了,也不觉得自己属于哪里,要去哪儿也未知未定。

北漂题材其实挺难写的,这么多年了,也没出现一部影响很大的文艺作品。二十年前有部电视剧《打工妹》火遍全国,但那是讲南漂的故事。北京那么多电影导演扎堆,但拍片的时候,多还是把镜头对准他们逃离了的故乡,极少有拍他们正在生活着的北京。

这里的文化氛围,有包容宽广的一面,这也是大家前赴后继来这里做北漂的原因之一,但这不意味着,外省文化能给它带来多大的撼动,本地文化的强大与韧性,使得无论那些在这里展示出多优秀创作才华的人,也没法产生去碰撞的念头。

向来如此。沈从文作为最早的北漂,在1923年的深秋走出北京火车站的时候说了句“北京,我是来征服你的”,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位“征服者”碰壁碰得鼻青脸肿,后来也是在郁达夫、徐志摩等人的帮助下才走出窘境。生活给狂狷者不动声色地上了一课。

1978年考进北大的刘震云,在北京住了42年,结识了王朔、冯小刚等京味文化代表人物并有着亲密的合作,但想到他就会浮现他那张标志的河南面孔、河南口音,想起《一九四二》《一句顶一万句》《我不是潘金莲》等河南故事。

早些年北漂的名号之所以能喊响,在于先期到京的一批外地人,给北漂这两个字注入了一些文化想象和浪漫主义。“咖啡馆与广场有三个街区,就像霓虹灯和月亮的距离”,汪峰在他那首北漂之歌《北京北京》里,就有着充分的体现。在这个很是文艺的想象中,住地下室、吃泡面、被查证等,也仿佛有了别样的意义,当一名北漂成为文化名人或者娱乐明星的时候,总是津津乐道地说起这些往事,并无愁苦意味,而带有自觉深孚孟子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预定论意味,乃至有些沾沾自喜。

画家村从圆明园附近搬到了宋庄,798从旧工厂变成房租昂贵的时尚场所,画家们有了领袖,也有了不少一夜暴富的人。在文学和音乐领域,大概也重复着这样的故事。但他们依然像个圈子,像个悬挂在北京城半空的漂亮巨型气球,脱离了北漂,不属于北京,勉强可以与国际接壤,但说到最后,总避免不了给人一种悬着的印象。

北漂是本一个文化概念,它是造出来的,是为了给出一个群体印象,寻求一种情感共鸣,它有着难以摆脱的悲壮色彩,但人们往往又习惯把它当成励志因素。似乎只要成功了,成了大牌了,所有的漂泊与磨难,都将成为人生路的勋章与传记中的轶事。

北漂者当中哪怕成就再高,都不能给人留下已登青云、俯瞰芸芸的印象。因此北漂更像是一个对平等身份的共鸣,可以让所有这个身份的人拥有平等对视的可能。但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大,还有互联网深入等其他因素的冲击,北漂的共同意识也开始变得七零八落,网络的社区化、茧房化又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已经少有人主动谈及北漂话题,除非在偶尔的情况下,生活上演了意外的悲喜剧,才会激发人们埋于心底的一丝惆怅。当大家不再谈论、不再提及,无异于它的消亡。

现在的北漂越来越接近于一个生存概念(来了都算),而渐渐褪去了其文化意蕴(“我认同自己是北漂”)。在这里从事什么职业、停留多久、会不会融入一个小群体等问题,都慢慢较少被追问。生存与扎根是两个概念。以生存来观照之,人们默认自己的根在老家或某个地方,这里仅是一段时期的工作所在地。当然,从来都是“长安居,大不易”,白居易时代就是如此。过去是坚硬的夯土路面与森严的坊市,现在坚硬的柏油路面与高耸的大厦,诉说着其内禀的宏大、威严与凌然。

天通苑、通州、燕郊,唐家岭、史各庄、皮村,这些个地名,曾因北漂而知名,但如今都逐渐变得安静、秩序井然,如同一条条跳动过于激烈的血管,逐渐恢复了舒缓。唯一不变的是北京的火车站与汽车站,这些进京或出京的窗口,还能感受到初来者的兴奋与慌张,以及离开者的失落和沮丧。

(作者系作家)

(本文仅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韩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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