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两部名为《三十而已》《二十不惑》的电视剧热播,加之不久前大热的综艺节目《乘风破浪的姐姐》,一段时间内,人们仿佛都在与自己的年龄过不去。
20岁能想明白么?30岁又怎么了?当自己成为姐姐的时候能乘风破浪么?光看标题就足以让人们感受到背后的焦虑和现实。通过收视率和话题,不难发现,这一批作品折射出来的现实问题戳中了观众的心,剧里剧外时刻强调的年龄,再一次加重了人们的焦虑。
照这样发展下去,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看到《十八岁知天命》,这样的作品了?
因为焦虑而追剧,越追越焦虑
电视剧《三十而已》设定了三个30岁的女性角色,性格特点、生活阅历、成长环境截然不同,该剧总制片人陈菲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这三位女性身上映射着30岁女性的一体三面,分别代表着“不愿面对的自己”“理想中的自己”和“现实中的自己”。
谢姗姗今年30岁,大学毕业至今她已经换过4个工作,3个住处,2个城市和1任丈夫。
“电视剧里的三个人,每个人身上的经历,在我身上都不同程度的发生过。”
生活没法被辅导,只能安慰。这是谢珊珊的体会,当走出大学的那一刻,所有的事情都变成自己思考,再也没有父母和老师可以给予相对正确的答案,上学时老师说的答案,背下来,就能通过考试,可生活中,没人能押对题。
一毕业父母便开始无休止的催婚,双休日基本被相亲安排满了,谢珊珊没有机会太做思考,按照她的话说,迷迷糊糊的就嫁了人,婚后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并不想与这个男人相伴终生,直到最终丈夫出轨,她才彻底下定决心分开。
从那时起,她选择不再接受父母的任何建议,“我尊重他们表态,但不会选择执行。”谢珊珊说。
工作压力很大,曾经课本上的东西几乎用不上,下班后要继续充电学习,谢珊珊是一边工作一边完成了在职研究生的学习,在她看来,之所以要读这个研究生,是为了摆脱那个每晚拉她去应酬喝酒的前老板。
去年谢珊珊大病了一场,看着同病房的病友家人,丈夫每日来探视,自己终日都是一个人,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她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病好后,她又换了一个工作,这个工作距离她租住的房子仅有步行10分钟的距离,工资比曾经少了近一半,节省下来的通勤时间,她办了一张健身卡,每日游泳,晚上不再加班,她有了大把时间用来追剧。
没想到,电视剧把她看焦虑了,自己30岁了,往后应该怎么走?
焦虑,源自信息过载
30岁的张伟回忆,自己的祖父,从未离开过家乡,最远去过镇上,祖父不识字,靠务农为生。
“祖父的焦虑,很大一部分来自天气,雨水、温度是庄稼生存的保障,而合作社收粮的价格,是祖父另一份焦虑,这些都直接与他的生活相关。”
村里谁家买了好牲口、新拖拉机,哪家的小子去镇上工作,谁家媳妇生了3个儿子,这些便是祖父那辈人接触到的“大新闻”。
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张伟的祖父一辈子都不会为几千公里外的大城市,一个老板声称要完成一个亿的小目标而焦虑,原因很简单,他不知道。
在信息相对封闭,传播方式闭塞,人们受教育程度较低的曾经,人们无法获取海量的信息,即便是在当年的城市中,人们获取的信息数量,依然不能与当下相比,人们的更多焦虑来自固有经验习得,而不是来自外界。
如今张伟是一家互联网科技公司的运营人员,每天的工作便是要处理海量的UGC内容(用户原创内容),不用走出办公室,便可以获得全世界的信息,由于数量众多而庞大,焦虑随之而生。
“秀恩爱、豪宅、名表、跑车、宠物、美食……”在这样过载的信息下,愉悦感与焦虑是伴生而来的。在张伟看来,信息过载带来的焦虑来自两方面,第一,是比较产生的情绪波动,第二,则是信息过多,消耗的碎片时间积累成整段时间后,会产生一种时间被耽误掉的无力感。
“哪个年龄段的人能接触到最多的信息,哪个年龄段的人就最焦虑。”张伟说。
焦虑,源自选错参照物
马老师,在知乎认证是武汉一家科技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他有个外甥,从小就是学霸,后来去了哈佛读研究生,回国之后去了阿里当高管。年薪百万,资产千万,马老师说,自己看到外甥一点都不焦虑。
因为他足够才华横溢,他的成功是应该的。
有一个同学,从小成绩不好,喜欢打架闹事,后来家里拆迁,成了玩伴当中最有钱的人,每天酒池肉林,环游世界。
马老师看到他,也不焦虑,只是觉得他走了狗屎运而已。
但另一个朋友,没有什么专业技能,平时比较喜欢吹牛拍马屁、拉关系,最近发现他开了公司,买了保时捷,在市中心买了一套200平的房子。
这个时候,马老师开始焦虑了,“因为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是否比不上他的那套吹牛拍马拉关系社会技能,是不是我没有他成功是我的问题?”
在马老师看来,焦虑是建立在那些感觉没有自己优秀的人却比我们成功的基础上的。
比你丑的人交了高富帅男友;比你穷的人娶了白富美;能力不如你的人当了高管。
这个时候,我们会自我怀疑,是自己不够努力?还是自己努力的方向错了?
拆二代、网红、暴发户大量地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让我们怀疑人生。
马老师认为,年轻人的焦虑来源于找错了参照物。
别人的实力也好,运气也好,都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自己只应该关注什么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值钱,什么东西可以增值。把时间和钱放在投资自己和值得投资的事情上,就好了,剩下的让时间一点点说话。
但事实上,能如马老师这般“通透”的年轻人,并不多见。
人们更愿意提起的是那句老话,“时间不等人”。
焦虑,源自时间不等人
最近一段时间,徐慧一直在为公司招聘,见到了不少人,由于是招聘高级技能职位,她最终把最低年龄定到了30岁,上限则是35岁,这样设定是因为,30岁以下的人对社会、人性、行业的理解太少,很难做出深刻的产品;而35岁以上的人群,对工作的投入度、学习能力以及创造性都会降低。
徐慧算了一笔账,二线城市,假设一个年轻人,25岁研究生毕业,就业5年,起薪是6000元,按照每年20%的工资增长,5年来一共的收入不足60万元人民币,再算算相关的支出,吃穿住行、娱乐,生活还能剩下多少?
恋爱的目标是结婚,结婚的基础是买房,买了房生了娃,年轻人有多少活得起?留在城市还是回到家乡?回到家乡会不会出现身份认同的问题?在城市中打拼的压力是前所未有的大。
在这样的情况下,绝大部分年轻人在压榨时间和身体,为理想中的生活而打拼,当然也不排除一部分年轻人在这段时间中挥霍和浪费时间和身体。
有人说,“20-30岁的这个年龄阶段特别美好,因为你有无限试错的可能,当你发现你不热爱它时,推倒从头再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徐慧很厌恶这个说法。
“试错的成本和退路,是每个年轻人都有的么?有几人真正热爱自己的工作,热爱自己的职业,热爱自己的同事领导?你不热爱就敢辞职么?”
这就是现实。
另一个现实,徐慧并没有写在招聘启事中。
她这次招收的岗位,不招聘女性。
这是我选择的生活,我不焦虑
30岁生日的当天,常晓登上由华盛顿飞往北京的航班。
在美国读完研究生后,他加入了一家媒体做摄影记者,在华盛顿4年的生活,即便是奥巴马、特朗普两任美国总统都出现在他的镜头中,他依然分不清参议院和众议院分别做些什么。
北京出生的常晓,从小喜欢足球,小学的时候便开始系统的足球训练,初中仅上了一年,便加入了一只足球青训队伍,在那个北京地图以外的训练基地,常晓待了5年。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儿时的朋友,也没有家人的陪伴,训练的苦让他很多次想到死,“我哪怕立刻死了,都会觉得很幸福。”
再后来,高中毕业,他没有选择从事职业足球,而是通过体育特长生考上大学,那年高考,常晓考了512分,选择了经济专业。
毕业后去内蒙做了一年志愿者,主要做防沙治沙的工作,而去美国读书也选择的是环境专业。
当年去美国,就是因为想要走得更远,多看看,也许是曾经那5年压抑得太久了。
在国外,常晓喜欢上了摄影,胶片、黑白照片让他痴迷,街上的流浪汉、小贩、出租车司机、平凡的上班族,在他的黑白画面中,仿佛都在说话。
30岁,常晓放弃了年薪20万人民币的工作,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北京。
他搬进了祖父的老宅,变卖了几乎所有家具,把它改造成了一间摄影空间,偌大的客厅中,只有两只孤零零的沙发,他曾经把沙发挂到咸鱼上,白送,却没人要。
一年大部分时间常晓没有收入,饿的时候就去超市买包子,“我特别喜欢破包子,因为包子如果破了就会打折,我一元钱就可以买到3个破包子。”
他算了一下,每半年自己的生活费大概仅需要3000元,花完了就去接一两个商业拍摄的活儿,够生活就不再接了。
最近他自己启动了一个项目,叫做“客厅里的照相馆”,把自己的朋友,陆续请到家里来为他们拍摄肖像,分文不取,每个朋友来的时候,都带着自己的故事,常晓很满足。
在外人看来,他的生活不可理喻,在常晓看来,自己的生活正是自己所要的,“我跳出了所有的主流评判标准,所以不会因为那些标准而焦虑,我更在乎的是我的想法有没有实现。现在自己做的事情就是无限接近最后的终点。”
我才30岁,这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为什么焦虑?
生活和影视剧,哪个更糟?
有的人会觉得,剧中的人物给了自己满满的动力,无论哪一种人生,都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艺术作品只是呈现了社会焦虑。
但同时也有人会觉得,电视剧已经如此,现实生活只会更加糟糕,艺术作品在贩卖焦虑。
在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教师石岸书看来,是社会结构造成了年轻人普遍焦虑。
当下的职业劳动呈现出两个特点,第一个是不确定性的增大,短期工、合同工以及随时可能丢饭碗的工作形式越来越多,尤其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刚刚进入工作岗位,正处在职业链的最底层,这种不确定性是最强的。
其次是职业等级的严格性和职业成就感的越来越稀薄。职业等级越来越严格,导致身处最底层的青年人是最受压制的一批人,耗青春的重活累活都是年轻人干,给他们造成很大压力。
“由于现在每个职业成就的衡量日益变成金钱衡量,而金钱的衡量是很难有尽头的,总有比你赚的更多的,因此身处职业劳动之中,这样就很难有一种包含着精神、社会、人格内涵的成就感的出现,只会觉得前头还有好多大山要翻,而且也是逼着你去翻。”石岸书说。
当年轻人处于巨大的焦虑感中,往往通过偏离社会期待与自我期待的方式来应对,这是因为年轻人是一个具有很强能动性的群体,这也就是因焦虑而产生“丧文化”的原因。
在石岸书看来,当代年轻人往往是两条路交织进行,“习惯性焦虑”与“偶尔丧一丧”。
无论如何,影视剧的热播,引发人们的思考,在这一阶段看来,它已经做到了除流量外的成功,产生共鸣和触动,是现实题材的根本所在,较之曾经的一些时装剧来说,已经有了不小的进步。
有人注意到了《三十而已》片尾的彩蛋,那是一个城市街头的普通家庭,母亲做葱油饼,父亲送快递,儿子常安静地坐在三轮车上。他们偶尔与剧中的主角发生关系,但更多的是简单的生活。
无论处于怎样的生活中,人们都有拥有快乐的权利。轰轰烈烈的生活可以快乐,平平淡淡的生活也可以快乐,不管什么阶层的人,努力在生活,都很美好。
当想明白这个,20岁,30岁或是40岁,重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