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文学长河里,“风流”是一个很常用的词。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是真名士自风流”;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它不同于“下流”,代表的既是一种不同流俗的风姿、气度、才华,也是一种放荡不羁、无拘无束的人生态度。
中国历史上,风流才子很多,如唐伯虎、柳永、纪晓岚、关汉卿、苏轼等。
风流才女却很少,李清照算一个。
如诗词大家叶嘉莹所说的:
她有才华、高傲,又自命不凡,有闺房的秀,又有文士的豪。她是在女性词人里把男性的一面显露出来的第一人。
“闺房的秀”,我们已读了很多了。
而最能代表其“文士的豪”一面的,莫过于这首雄奇浪漫的——《渔家傲·记梦》: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仿佛梦魂归帝所。
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
九万里风鹏正举。
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公元1126年,靖康之乱。1129年,赵明诚去世,9月金兵南犯。
还没能从悲伤中走出的李清照,只得带上沉重的书籍,开始逃难。
她从建康出逃,一路追随着高宗皇帝逃亡的线路,经越州、明州、奉化、宁海、台州,一直漂泊到海上,又过海到温州。
这首《渔家傲·记梦》,写的便是这段在海上漂泊的经历。
不同于《声声慢》的消沉愁苦,这首词气势之磅礴,音调之豪迈,可以说,充分展现了李清照精神境界里雄奇阔大的另一面。
词一开头,便展现出了一幅辽阔、壮美的海天一色的图景:
拂晓时分,云雾海涛混沌一片,银河欲转,千帆竞舞。
天、云、雾、星河、千帆这几个景象本已极其壮丽,词人又准确嵌入“接”、“连”、“转”、“舞”几个动词。
“接”、“连”二字把垂围的天幕、汹涌的波涛、弥漫的云雾,自然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浑茫无际的境界。
“转”、“舞”二字,则将词人在风浪颠簸中的感受,逼真地传递给读者。
我们仿佛能看到词人从颠簸的船舱中抬头仰望,天上的银河似乎也在转动。海上刮起了大风,无数的舟船在风浪中飞舞着前进。
虚虚实实、亦真亦幻间,构筑了一个瑰丽雄奇的境界。
接下来,“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帝”指天上的上帝。
上帝二字,中国古已有之,并不是从西方基督教而来。
词人经过海上航行,一缕梦魂仿佛升入了天国,见到了慈祥的天帝。
他殷勤地问着我:你可有归宿之处?
这便有了下阕对天帝提问的回答,“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
一个“报”字恰好对应天帝的“问”。
也是在这两句诗里,此前海天一色的梦幻图景稍稍消褪,仓皇冷落的现实,不甘寂寞地泄露出来。
诗词世界,赞286
“路长”二字,已不单单指现实中的这条逃难之路,而是指代词人走过的大半生;“日暮”二字,也不再单纯指太阳落山,还指向了词人人生的暮年。
词人仿佛在回答天帝的询问,又仿佛是在不甘地叩问:
我从小学作诗,枉然有妙句为人所称道,可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已老了,国破了,家亡了,如今我又该去哪儿?
哪里是我的归宿呢?
哪里能容我再寻一个活着的意义呢?
到了结尾3句,词人再次回归想象,基调也再次归于昂扬。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看大鹏已经高翔于九万里风之上,大风呵,不住地吹吧,把我的帆船吹送到三山去吧!
“三山”指的是渤海中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
相传为仙人居所,遥望可见。然而乘船前去的人们,每每临近时却会被风吹开,无人能够到达。
词人翻旧典出新意,要借大鹏扶摇九天的风力,将帆船吹到三山去,简直狂出天际。
这种对个体生命意义的叩问,在古诗文里并不少见。
孔子的“未知生,焉知死”,是全然入世知命的大智;
陶渊明的“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是超脱生死的旷达;
陆游的“形骸已共流年老,诗句犹争日月光”,是寄情诗文,以求得不朽;
......
而在李清照这里,它把所有的叩问化作浪漫的“九万里风鹏正举”,化作神话想象中的仙山胜境。
寄希望于远方的远方,无尽的无尽。
是对现实无奈的超脱,也是浪漫天性的一次尽情飞扬与憧憬。
【版权声明】本文由诗词世界原创发布。作者: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