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恩庭
前阵子我在微博上写了一篇文章，讨论我对街拍陌生人的看法，针对这是否是种对人的侵犯，以及遇到冲突了该怎么办，分享了我自己的经验。
这篇文章得到了不少的回应，有读者在评论和私信里分享了自己街拍时遇到的冲突，也有读者分享了他们因街拍而与陌生人建立的美好回忆，但是最多人所关注的，是这个问题：我在街拍陌生人的时候，是否该经过对方的同意？
我的短答案是：因为出于恐惧、贪图方便、以及那一刻的美感，我自己有一些街拍是没有经过对方同意的，但无论我们街拍人像的动机多么单纯美好，我们应该都需要征求对方的同意，这也是我在不断进步的过程，对自己的一个要求。
当然，这个答案会延伸出一系列的问题，包括为什么一定要征求同意，这样是否合乎时间成本，这样的照片是否会破坏自然的感觉等现实考量。这些我会在下面做更详细的讨论，不过在这个之前，让我们先来更深入认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觉得有两个层面，一个是道德，另一个是法律。
道德层面：问题背后的动机是什么？
有些时候，思考一个问题背后的动机比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更有帮助，我觉得今天我们要讨论的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当一个人在问街拍人像是否需要经过对方同意的时候，他其实已经间接默认了这种行为有可能给对方带来困挠、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
为什么我会这样说？
想想看，如果我把问题改成：“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是否需要经过对方同意“，排除有目的性的动机，这个问题是不是听起来很奇怪？他既然都已经有需要了，我们当然可以去帮忙啊。
这是因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对方所需要的价值，就好比在众筹平台上做捐赠，是不需要经过受惠人的同意，因为对方在平台上面的这个事实已经默认了他对这份价值的需要。
反过来说，我们能肯定拍摄陌生人能为对方带来他所需要的价值吗？我们能确定这样做不会为对方造成困扰吗？
不能，所以我们才会问这个问题。
虽然我们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但因为这样做会让街拍变得困难很多，所以我们希望借着找寻我们想要的答案，来分担我们良心上一部份的责任。
但是，无论我们今天是以文化、艺术、还是与人交流的名义去拍陌生人，都有可能造成对方的困扰，这是事实。这并不会因为我们的动机是单纯或是“高尚”的而改变，因为对方没有义务要认同我们的价值观，也没有责任要实现我们的创作理念。
有些人可能会说，这是公共场合，而且录像机到处都是，我想拍个照为何不可？
这是合理的问题，因为这在许多地方的确是被法律允许的，但是被允许的行为不一定不会造成别人的困扰，不违法也不代表这是对的，法律和道德原本就存在相似但不全然一致的关系。而且，维系安全的录像机和街拍使用的相机虽然用的都是镜头，但本质上是两个不一样的东西，目的也不同。
也有人说，那如果我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拍摄，既不会造成他的困扰，还能省时间，这个怎么样？
我必须承认，我以前有许多的照片是这样拍的，但是越来越少了，为什么？还是同样的问题：我当下可能不会造成他的困扰，但是之后呢？有没有可能他，或是认识他的人，会看到我的作品？或许他不想以他当下的姿态被放大、被加倍呈现在网路平台上？
将心比心，我自己走在路上，也不会觉得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偷拍会是件快乐的事，无论对方是否会发布这些照片。衡量一件事情的对与错，不是基于它是否会被发现，而是在这件事的本质上。
所以基于道德层面，我的回答是：争取对方的同意，哪怕只是一个点头一个微笑，都是为了避免造成对方的困扰，但即使对方同意了，也有可能是出于一种不好意思拒绝的压力，所以更重要的是要让对方感受到愉快，而不仅仅是一个“同意”而已。
要经过对方同意似乎都已经够困难了，我们要如何做到让对方愉快呢？不可避免的，是要花时间和对方做交流。但是这样是否合乎时间成本吗？这样的照片是否会破坏自然的感？
在讨论这个之前，我们先来看看原始问题的法律层面。
法律层面：我们的实际权益是什么？
在法律上，我们是否有权益在不取得对方同意的情况下对一个人进行拍摄，哪怕这样有可能会造成他的困扰？
老实说，我不确定，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为什么呢？
首先，每个国家对于这方面的法律都不太一样，拍摄要分公众和私人场合、盈利与非营利、拍摄目的、能看到多清晰的面孔、以及是否造成毁谤等各种因素，而衡量这些因素以及对这些因素的诠释都存在一定的弹性，实在很难一概而论。
但是，既然这些规则的存在是为了保护、维系和平、和稳定公平的关系，那我觉得与其去纠结这条界限在哪里，对于街拍来说，我更愿意给自己一个充足的安全边际，在很明显不违背法律的情况下，去追求这些顾虑背后的精神，也就是上一段所提到的道德层面。
毕竟，在不同国家和风俗里，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对某些题材的拍摄是不合宜的，例如小孩子，妇女，或某些宗教仪式。
这样做会不会让街拍变得更有挑战，更花时间？会的。
但是我也相信我们所多花出去的每一点时间，和对人的每一份爱和尊重，最终都将反射在我们的作品里，把我们照片的内涵和我们这个人本身，推向更高的层次。
我们在积累作品的过程里，也同时在积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这些关系所带给我们的教育和美好回忆，这些都能使我们活得更坦然，更纯粹，更丰富。
这种跨越摄影本身的成长，也是街拍对我来说最大的价值所在。
当然，这样讲好像有点太高大上，道德归道德，拉回现实，我们还是必须面对一些实际的操作顾虑，例如：如果我们事先取得对方同意，会不会就失去了自然的美感，失去了那一瞬间的美？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