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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严重骚乱背后 是歧视还是撕裂?

2023-07-10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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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被点燃、建筑物遭破坏,还有抗议者与警察发生冲突,法国的骚乱局势正向亚瑟·查桑(Arthur ChassAIng)担心的那样发展。

当地时间6月27日,在法国上塞纳省楠泰尔市,一名警员截停一辆汽车时开枪,驾车的17岁少年不治身亡。这一事件引起法国多个城市连续多日出现不同程度的骚乱。

“抗议活动持续了很多天,尤其是在郊区,汽车和垃圾都被焚烧了。”查桑对新京报记者表示,他所在的克莱蒙费朗市只是个小城市,没有遭遇最严重的抗议活动,骚乱情况在其他城市显然要严峻得多。

作为当地奢侈品零售行业的一名经理,查桑更担心的是骚乱对法国经济活动的冲击。“我们在一些大城市的商铺因骚乱被毁,遭受了重大损失。”

法国政府连夜向全国主要骚乱城市街道增派了4.5万名警察和宪兵,局势终于在事发一周后趋于缓和。但法国总统马克龙仍对当前状况保持警惕。“这是永久恢复平静吗?我对此保持谨慎,但我们前几天看到的骚乱‘高峰期’确实已经过去。”

数日骚乱造成超10亿欧元损失

由于楠泰尔法院的职员正在罢工抗议,人手不足,亚尼斯·利尼泽(Yanis Linize)前面还有许多被积压的案子,轮到他被带往法庭时已是当地时间7月4日下午5点。

距离楠泰尔法院几个街区有个交通环岛,17岁的内尔(Nahel Merzouk)正是在那里因违反交通规则被截停,随后被一名警方开枪打死。该事件在法国各地引发了抗议活动,利尼泽也是抗议的其中一员。

作为一名来自巴黎南郊的自行车快递员,利尼泽替内尔感到尤为不平,警方因他高喊“为内尔伸张正义,我们将杀死你们所有人”而将他逮捕,但他辩称自己喊的是其他内容。这场审判只持续了不到2个小时,他被判缓刑8个月,需要戴4个月的电子手环,并花300欧元参加公民课程,然后继续工作。

类似利尼泽这样被捕的年轻人还有很多。根据法国司法部数据,约有4000人被捕。随着骚乱局势逐渐缓和,司法系统正在迅速运转,处理相应的审判工作。

“很显然,我想要强硬的手段。”法国司法部长莫雷蒂对法国国际广播电台(RFI)表示,他建议检察官系统性地对被控人身攻击或严重破坏罪名的人判处监禁。

此外,马克龙也将骚乱局势恶化的原因部分归咎于社交媒体。据《纽约时报》报道,警方在查看利尼泽手机时,发现了他上传到社交媒体上的内容。在其中一个视频中,利尼泽拿着一个煤气罐,声称要烧掉住房项目的一切。但他反驳称,所有都只是姿态而已,他没有烧、砸或偷任何东西,“所有都是空话,我只是说说脑子里闪过的想法”。

在马克龙眼里,这些在社交媒体上传播的内容激化了暴力行动,使得参与骚乱的人能够迅速配合,并相互模仿。马克龙表示,法国政府正在考虑加强社交网络的监管措施,未来“不排除在发生危机时切断社交网络的可能性”。

一方面对造成骚乱的抗议者予以惩戒;另一方面,法国政府正在想办法缓解骚乱带来的冲击。

在连续多晚的骚乱中,5000多辆汽车被烧毁,1000家商店遭到破坏或抢劫。商业协会“法国企业运动组织”称,骚乱已经造成超10亿欧元的损失。

马克龙已向受骚乱影响市镇官员承诺“全力支持”。他表示,政府将加快通过一项新法律,修复被毁坏的建筑物、街道设施和公共交通设施。法国经济、财政及工业、数字主权部长勒梅尔补充道,受袭击的商店还将推迟纳税和社会保障缴款,受影响最严重的商店将完全取消纳税。

骚乱带来的经济影响仍不止于此。有声音担心,随着夏季的开始,暴力事件的激增可能会对法国旅游业产生长期影响。法国《观点报》援引一名旅游官员的话表示,巴黎多达25%的酒店预订已被取消。

“骚乱对法国的形象构成了真正的威胁。”环游世界(Voyageurs du Monde)集团总裁让-弗朗索瓦·里亚尔(Jean-Fran ois Rial)表示,即便骚乱平息下来,情况也是如此,许多游客都会对风险极为敏感介意。

郊区少数族裔难以融入主流社会

这次骚乱事件也让位于巴黎西郊工业区的楠泰尔市成为了热议焦点。英国广播公司(BBC)指出,每当贫穷的法国郊区吸引媒体注意时,通常是因为他们陷入了困境。

最严重的一次郊区骚乱发生在2005年,两个北非裔青少年在巴黎附近的一个变电站躲避警察时意外触电死亡。抗议人群纷纷走上街头,汽车被烧毁,商店被洗劫,警察被袭击,多个城市进入“紧急状态”。

将近20年过去了,类似的场景却再次在法国上演。

法国主要城市郊区多有公共住房项目,其中居住的主要是年轻人。法国24小时电视台指出,那里40%的居民年龄在25岁以下,通常都有移民背景。

1977年,时任法国总理巴尔启动了重建郊区住宅的计划,随着时间推移,该政策逐步涵盖了从住房到教育、就业、卫生以及文化等各个方面,旨在缩小郊区与该国其他地区的差距。BBC指出,在过去20年里,超过600亿欧元被用于翻新和建造新住宅,以及改善郊区的基础设施。但就目前来看,这项政策并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

“法国政府的确为改善郊区住房和设施做出了相当大的努力,但也要直面弱势郊区社会和文化多样性恶化的现实。”《对话》杂志指出,这些居民通常是移民或移民后代,经济上没有保障。更重要的是,当有机会和资源时,那些能够离开郊区的人很快会离开,取而代之的是来自更远地方、更贫穷的居民。因此在建筑环境改善的同时,社会环境却在恶化。

美联社指出,虽然法国宪法规定,法兰西共和国所有公民无论出身、种族或宗教信仰都享有平等权利,但一些有移民背景的人仍会在日常生活中遇到歧视与不公。

2013年的一项调查显示,郊区居民的高中文凭通过率相比其他地区更低,被大学、学徒工作或培训项目录取的可能性更小,而失业的可能性是其他地区的两倍。

有声音质疑,这种改善只是“装点门面”(window dressing),没有带来真正的结果。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张金岭对新京报记者表示,总体来看,非欧洲裔的少数族群并没有真正融入到法国主流社会之中,二者之间仍有很明显的隔阂。这些少数族裔通常还面临着较大的经济困难,经常遭受不稳定甚至是失业与贫困问题的困扰。

在多年累积之下,郊区民众最主要的不满情绪在于感到“被孤立”。《对话》杂志指出,这种脱节是双向的,郊区民众缺乏政治资源,在政策上几乎没有“代言人”。尽管有抱有善意的社会政策,但制定者并不真正来自于这个社区。过去几天的骚乱也表明,民选代表在这些感到被忽视、被抛弃的社区没有任何影响力,保持冷静的呼吁无人理睬。这种裂痕不仅体现在社会上,也体现在政治上。

而每一次郊区民众与警察的冲突,都会让这道裂痕清晰地表露在法国社会面前。

法国警察被批“过度使用武力”

在相对弱势的郊区环境中,民众对法国警察总是抱有一种“不信任感”。查桑指出,他们都不太喜欢警察,有时还会以不太正当的方式挑战警察,“以前还发生过年轻人攻击消防员的事,即便消防员本身是来帮助他们的。”

这种“不信任感”并非没有来由。以内尔的枪击事件为例,其中允许警方在截停检查中开枪的法律在2017年得到通过。据BBC报道,2016年,在巴黎郊外的一个住宅区,一群年轻人向一名警察的巡逻车投掷汽油弹,导致警察严重烧伤并陷入昏迷,警察工会提出抗议,要求政府做出强有力的回应。

2017年,警察使用枪支范围被扩大,法律允许警察在司机或车内人员无视停车命令,并被认为对警察及其他人生命或人身安全构成威胁时开枪。内尔事件是法国今年在警察截停检查时发生的第三起致命枪击案件。2022年,法国的截停检查事件中,警察枪击民众共造成13人死亡,创下历史新高。

在此背景下,有人在警察系统中发现了“种族主义”的阴影。《卫报》指出,从统计数据中发现,自2017年修改法律以来,大多数受害者都是非裔或阿拉伯裔,权利团体认为这表明法国执法机构存在系统性种族主义。

据法国24小时电视台报道,调查发现,来自经济落后地区的年轻人是警察歧视的“频繁目标”,即便没有任何不法行为的迹象或证据,也会被拦截搜查。

这也引起了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OHCHR)的注意,他们称此次枪击事件是法国认真解决执法种族主义和种族歧视等深层次问题的时刻,法国政府应确保警察力量的使用始终尊重合法性、非歧视性的原则。

但法国外交部对此迅速作出回应,否认法国警察内部存在任何种族主义行为。“任何关于法国执法机构种族主义或系统性歧视的指控都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此外,近些年来,法国发生过多起“警察殴打”事件,甚至有人在被拘留期间死亡,引发了民众针对警察过度使用武力的抗议。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自2001年以来,法国几乎每年都通过一项新的安全法,用于武装警察,但这似乎并没有进一步提高警务工作的效率。

2005年骚乱事件过后,新的人群控制技术和相对不致命的中级武器得到广泛应用。在2018年开始的“黄马甲”运动中,这些技术和武器的使用导致了数百起警方过度使用武力的案件,约有2500名抗议者受伤,但最终只有少数警察受到刑事指控和制裁。

“这并不奇怪。”《金融时报》指出,对公共秩序混乱的恐惧和受到恐怖主义威胁的现实迫使历届法国政府扩大警察武器库,增加警察人数,削弱对他们的问责制。

“法国警察的武装程度比大多数欧洲同行都要高,且其部署的武器通常在其他地方被禁止或很少使用。”犯罪学家塞巴斯蒂安·罗舍尔(Sebastian Roché)补充道,并且法国警方天生与社会隔绝,只对行政部门做出反应。

研究欧洲警务问题的专家表示,法国警察和宪兵一般不认为自己是“人民的公仆”,而是国家和政府的保护者。法国还有着悠久的街头抗议传统,两相结合进一步激化了对抗氛围。

骚乱事件发生后,有声音呼吁对警察系统进行改革。《金融时报》指出,暴力、混乱和抢劫不能在没有听到社会焦虑的情况下被忽视,需要对警察系统进行改革,干预其中可能存在的种族歧视问题,建立真正独立的监察机构,维护公共秩序背后的原则也须改变,以有利于缓和局势。

但改革的步子并不好走。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助理研究员母耕源对新京报记者表示,长期以来,移民与安全问题都是法国国内政治纷争的焦点话题,法国不断扩大警察权力也与国内政治生态有关,改革警察系统将面临各方政治力量的角力,相对而言较难开展。

骚乱再次加剧法国社会分裂

这次骚乱事件发生的时机对马克龙而言,似乎有点尴尬。提高退休年龄的抗议浪潮刚在4月份逐渐消退,6月末开始的这场骚乱又导致法国国内局势不稳,这将他拦在了去往德国访问的飞机之外。

预计未来,马克龙将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国内事务上。母耕源指出,从马克龙第一个任期开始,他始终重视对外政策,在外交舞台上的表现也很突出。如今马克龙没有了选举的压力,他未来的执政将优先放在国内事务上,从退休改革抗议到眼下的骚乱,他会更着重平稳度过第二个任期。

马克龙试图稳定局势之际,左右翼又再次吵得不可开交。马克龙本来想在与300多名市镇官员的会谈中,开展解决法国社会困境的前瞻性对话。然而,左右翼官员相互指责,双方都坚持自己的解决方案。在会议结束时,马克龙表示,他们未能达成一致意见。

在每一次骚乱发生时,政客总是在重复类似的言论。《对话》杂志指出,右翼谴责暴力,声称警察是受害者;左翼批评社会不公正,承诺在弱势社区中推行社会政策。他们总会迅速地扮演起老调重弹的角色。

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议会党领袖玛丽娜·勒庞想要推行严厉的措施,包括将罪犯作为成年人接受审判的年龄降低至16岁,以及剥夺那些犯有罪行或轻微罪行的人获得公共住房和福利的权利。左翼议员强调不要从阴谋论的角度看待事务,忽略了骚乱背后的社会原因。马克龙的态度更为谨慎,强调要共同制定解决方案。

但这一次事情变得有些不同。《华盛顿邮报》指出,骚乱暴力事件似乎给法国极右翼打开了一扇“机会之门”。一项民意调查显示,法国民众最为支持勒庞对于骚乱的强硬回应。

“其实不只是极右翼,传统右翼共和党此次针对骚乱的表态也基本在向极右翼靠拢。”母耕源指出,从去年大选可以看到,法国主要有三大政治力量:极右翼、以马克龙为领导的执政力量以及极左翼。如今站在勒庞立场的人越来越多,这次骚乱事件再次加剧了法国社会的分裂。

面对横亘于法国社会多年的裂痕,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政治科学研究员朱利安·塔尔平(Julien Talpin)强调,只是用资金改善住房等硬件设施还不够,还需要在社会交往方面投入资金。

母耕源补充称,开展住房项目后,郊区的教育与生活往往都是与主流社会分开的,这反而形成了一种“隔离”。软件设施也要配套跟上,让移民与法国主流社会慢慢地接触、融合。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张金岭表示,如今法国在少数族裔问题上所面临的困境,其实是历史积淀的多重因素共同导致的,社会中一部分排外势力针对少数族裔长期排斥与歧视的同时,也有一部分受宗教极端主义影响的少数族裔给法国社会带来了严重伤害,二者形成恶性循环,如今已难分因果。在他看来,想要彻底解决法国族裔间的隔阂问题,需要法国社会正视这些少数族裔的存在,并真正认可他们。

新京报记者 栾若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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